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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冰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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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火蓮楞楞的盤膝坐在昏暗陰冷的石洞裏,身旁是燃燒著劈啪作響的火堆。他看見洞門口兩只凍僵死去的彩蝶,揪起自己身上染血的戰衣聞了聞,發現除了刺鼻的血腥以外,還有一股奇異的幽淡的香氣,心中便知曉必是莫飛不知何時在他身上下了可以千裏追蹤的“蝶吻”香粉,他們才會追著蝴蝶這麽快就找到了自己。

“清月……”餘火蓮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了,體內急躁的灼熱漸漸退去。想起方才自己做的事,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,窒悶的透不過氣來。他低著頭,雙手□□發絲裏,狠狠的拽著自己的頭發,痛苦的閉上眼。那樣一個天真純潔的美麗如彩虹般的生命。她關心我,相信我,依賴我。而我卻傷害了她。“居然是我傷害了她!”他擡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。他想,也許是太思念小離了,也許是受不了小離的躲閃推避。哼,怪就怪莫飛,定是這香粉的詭異氣息加重擾亂了我的心緒!

一陣“噗嚓、噗嚓 ”踩雪而來的急促腳步聲讓餘火蓮驚得猛然回神,一揮手撲滅火堆,起身拾起鋼槍立即尋了一處障礙躲避。卻聽見一聲冷笑傳來,十幾個腰配寒刀的大遼武士舉著火把哄然闖入了山洞,為首的一人喝道:“重重防衛的北院王府豈是你說走就走!還不出來受死!”

餘火蓮心中一凜,這幫遼人居然能追著蹤跡找到這兒來,真不簡單。又想起蝶吻本就是遼人追蹤敵人專用的香料,莫飛和清月尋得到,遼人自然也知道怎麽用。他心道自己此時身體尚未痊愈,敵人眾多,冒然現身廝殺恐怕勝算不大。

火光越來越接近,眼看著就要照到躲在巖石後面的餘火蓮,餘火蓮眉心一皺,突然從懷中掏出三顆黑珠一甩手摔在地上,只聽“碰”的炸響,頓時竄起白煙滾滾,遮擋了視線。遼人驚退幾步警戒的捂住了口鼻,等到煙霧散盡再探,哪裏還有人影在,一時間急怒交加的四下裏尋找亂砍,刀或劈石塊,或插入石縫草叢,嘴裏罵聲不斷。

忽然一聲淒厲的慘叫,一個遼人武士未曾反抗已是身首異處,血噴了幾尺高傾灑在石壁上。然後撕心裂肺的驚叫聲此起彼伏,遼人紛紛斷腿折腰撲地抽搐而亡,鮮血爆散。一個火把正巧跌入了柴堆,木柴一遇火源,“噗”的竄起了火苗,燃起熊熊烈火。火光跳動,照映著灑滿血紅的石洞四壁,帶起一股懾人心魂的煞氣騰騰。

一個人影站定在石洞中央,一襲白袍絲毫不沾血色,四周圍是散落的遼人屍體,一片死寂。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繡著黑色蓮花的絲帕抹過劍鋒上的血跡,劍回鞘套,他聽見了熟悉的輕輕呼吸聲,聽出那其中斷斷續續的急促不穩,他微斂雙眸,目射凜冽寒芒環視,厲聲喝道:“火蓮!出來!!”

餘火蓮此時正躲在石壁高處一個凹陷的縫隙中,聞得此言心神一震,他撐起身體一看,只見遼人武士都已氣絕身亡,再看向那白影,心中不勝之喜,眼中立現光彩,“爹!”他跳下石壁,幾步奔了過來。

展顥見他面色蒼白,容色憔悴,遠不及往日的英氣逼人神采飛揚,眉頭微皺,心中不覺一軟。他本以為火蓮脫隊被俘危在旦夕,可是抓起他的手腕診脈,卻發覺他脈息尚算平穩,稍稍放心,蹙眉冷聲:“既無大礙,怎的不回軍營?”

話音才落,展顥便看見了火蓮胸前的衣服上有一個破洞,裏面隱約露出一個殷紅的傷口,結著血痂。他忽一皺眉,伸手抓向火蓮的衣領就要扯下。火蓮本能的雙手按住,驚顫的道:“爹,你幹什麽?”展顥雙目中的冷厲之色嚇得火蓮直往後退,展顥卻未松手,二人推拒著直退至石壁。

“放手!”展顥扯著火蓮的衣領,將他壓在自己和石壁之間。火蓮不解其意,死死按著衣領不松手,慌得眼中直冒水光。展顥便去解他的戰甲,火蓮逃也逃不開,急得滑坐下來,戰甲三兩下被剝掉扔在地上。

展顥雙手抓住他的衣襟猛然用勁向左右一分,只聽“嗤啦”一聲,黑色的戰袍連同白色的裏衣當即被撕裂,帶著箭傷的胸膛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。

胸口中箭?!展顥愕然,眼中頓然空寂,顫顫的倒退兩步。那是心臟被刺了一刀的感覺。展顥雙眉深鎖,眼中卷起憤恨的怒火狂燒,厲聲斥道:“我給你的軟甲呢?!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驚怕,火蓮坐在地上背靠石壁全身直抖,“我,我把軟甲給陳熙了,因為他……”

一聲清冷的錚鳴,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抵在了火蓮的脖頸,“混帳!!居然把我給你的金絲軟甲給了別人?!”展顥狂怒的吼道,“你以為你是誰?不死戰將?!——整天擔心你,還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!!”

正在此時,八個影衛闖進了山洞。他們本是跟著展顥一起來的,方才先去解決了布在山洞外面的遼兵才跟了進來。一見洞中情景,不禁驚駭,“宗主!手下留情啊!”展顥一振臂甩開攔阻,吼道:“都給我滾!今天我就要殺了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!”

影衛眼見攔不住暴怒的展顥,可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慘劇的發生。宗主若是殺了少主,日後定要後悔的。怎麽辦?!快給他個發洩口!一個影衛奔出洞外拿來一根馬鞭,然後沖上前單膝跪在展顥身旁,高舉手中的馬鞭,急聲道:“大哥!刀劍無眼!孩子有什麽錯,你打他一頓就是了!”快把劍給我,鞭子給你!

展顥雙眼布滿猙獰的血絲,餘光瞥見影衛遞上來的馬鞭,立時扔了長劍,一把奪過鞭子,朝著火蓮就是一頓猛抽。

火蓮本在寒劍的逼迫下驚恐恍惚,忽見展顥抓起了鞭子,全身頓然一緊,下意識的轉身抱頭縮向石壁。鞭子“呼”的就抽在了背上,像暴雨一樣打在身上毫無止歇。火蓮本是蹲坐著,卻被鞭子的力道帶的往前一跪,身體撲在一處大石上。劇烈的疼痛攪著五臟六腑不住的抽搐翻動,他咬牙死忍,呼吸急促的快要喘不過氣來,他雙手緊緊抓著石塊的邊角,抓得指尖磨破滲出了鮮紅的血。

有猩紅的血絲從嘴角溢出,滴落在灰藍色的大石塊上匯成了一道細小的溪流,影衛一見忙勸:“宗主!少主身上有傷!……”

展顥雙眼通紅,看看火蓮背上的血,順著石塊滴在地上的血,終於停了手,他的目光裏滿是心痛的哀傷。沒等影衛反應過來,他已經大步走上前去蹲下身,拉住火蓮的手臂,想要把他死死抓住的雙手與那冰冷的石塊分離。

火蓮微微低著頭,面色慘白,額上浮著一層冷汗,嘴角掛著血絲,任憑展顥如何大力拉扯,他的手指仍是僵硬的扣著石塊不松開。

“火蓮,”展顥心神顫動,眼中盈了一層水霧,哀嘆道,“你知不知道,你失蹤這一整天,秋娘她,掉了多少眼淚?”火蓮神色撼動,淚水險些奪眶而出,展顥立刻掰開了他的手把他摟在了懷裏,撫摸著他的頭。疼得瑟瑟發抖的像枯葉一般的身體陷入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,火蓮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,潮熱充盈在眼眶。

抱著這個冰冷的不住顫抖的身體,淒涼和悲楚在展顥的胸口彌漫。“你能不能不要再去冒險?不要再拿生命開玩笑?”展顥的眼角滑落一行熱淚,痛徹心扉,“是爹不好,爹以往總是逼著你去面對千難萬險,逼著你走在懸崖的邊緣。火蓮,爹固然不能讓陳家的人受到傷害,可是爹也舍不得你啊!你是我的孩子,你比誰都重要。你就為了我和秋娘,好好的珍惜自己,好嗎?”

記憶中的傷一寸一寸的掠過腦海,曾經的憋悶和委屈漸漸的消散而逝,火蓮心中是碎裂般的痛楚。胸口一熱,滾燙的眼淚止不住的湧出來。他把頭臉深深的埋在展顥懷裏,拼命的壓制抽噎,他雙手環著展顥的身體緊緊抱住,手臂的拉伸牽動了背後的傷,可是疼痛卻讓他更緊的抓住不肯放開。這個懷抱,這聲肯定和愛護,這才是我的家。

影衛們站在一旁看得感動,他們許久不見宗主如此動容。那個英武勇猛的將軍,因為二十年前的一場冤案而失去了所有的親人,從此變成了一個淡漠孤冷的幽魂,他們早已習慣了他的冷酷決絕,卻沒想到,在這個冰冷的硬殼下,仍有一顆柔軟的心。這顆心,是因為少主的陪伴而保存,因為夫人的失而覆得才得以融化。

火蓮埋著頭哭了好一陣,不肯離開的溺在這個難得的懷抱。他在展顥身上噌了兩下,終於低著頭依依不舍的松開雙手,再擡頭時,臉上無淚,眼中閃著感動的光采,悲聲道:“對不起,我讓爹擔心了。”

展顥心中的陰霾終於疏散,舒顏的伸手在他臉頰上輕拍了拍,低頭一看,胸前的衣袍已被火蓮潮熱的淚水打濕了一片,一遇寒冷的空氣帶來一股涼意,不禁眉心微蹙。火蓮眼光一凜,立刻垂首,低聲的囁嚅道:“爹,你也哭了的,不能打我。”展顥哼笑一聲,說道:“只此一次,下不為例。”火蓮笑著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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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月撕下面具,狂奔下山,抽噎哽咽,淚水漣漣,終於在一處廣闊靜謐的雪原上被枯枝絆住了腳而栽倒。她面朝下撲倒在地,任憑臉上凍得麻木也不起身,眼淚流進雪裏。莫飛追過來拉起她,清月踢打,“放開我!放開我!不要你管!”哭得淒慘。

莫飛躲著她的攻擊,從身後抱住她,緊緊抱住,清月打不到也踢不到,一陣掙紮之後終於安靜了下來,低下頭,眼淚流個不停。身後傳來的溫度根本不夠溫暖她此時受傷的心,她只覺得好冷,冷入骨髓,心裏好空,好像失去了什麽。

莫飛放開手,慢慢轉過她的身體,感覺到這個身體在輕輕的顫栗,莫飛突然有些心煩意亂,好不容易才壓制住。輕聲道:“別怕,你依然是你,不會因為別人怎麽對你而有任何改變。”清月喃喃:“你在安慰我。”

莫飛心道:我在安慰自己。

莫飛笑了笑,這一笑故作輕松:“喜歡你的人不會介意的,只會用滿心的愛來蓋過別人給你的傷。”清月低著頭,眼裏閃過一絲微弱的光,一只手抓著他的衣袖,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。

莫飛小心的拂掉她頭發上沾的雪,輕聲勸道:“哥他,並非有意,他是把你當成了方離……”清月一聽,淚水又湧出來,低眸幽幽道:“我當然知道。……可是火蓮哥哥那樣子,像個惡狼,好可怕……男人都是一樣嗎?只要是遇上了自己喜歡的女人?也不管她願不願意?……”莫飛笑:“因人而異。”

“那你呢?”清月擡頭,哀傷的眸光閃閃,“莫飛,你對你喜歡的女子,也會這麽霸道?完全不顧她的感受?……”難道愛情就是這樣?愛情只是占有?

莫飛楞住,不知怎麽答。他想,他大概不會那樣做吧。他自嘲,他甚至連承認喜歡的勇氣都沒有。他知道她眼裏只有少主。他知道自己給不了她承諾和幸福。他的視線飄向旁處,在空中亂劃了劃,再飄回來。傻瓜,你明知道少主心中只有方離。哥不是霸道,他是不願放開方離,他怕一旦放開了,就會永遠失去。莫飛沈聲道:“我不會。”

清月安靜的垂下眼,睫毛顫動,輕輕拉他衣服,試探似的低頭向他懷裏靠了靠。莫飛卻站在原地沒動,身體冰冷僵硬,沒有再抱住她,也沒有說話。

風刮的緊,莫飛眼角的濕潤立時被吹幹。

清月輕輕松開手,低著頭退開幾步轉身往回走,全身冷的顫抖。

他騙人。他還是介意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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